天大约亮了，兰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炕头摸了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用又细又瘦的胳膊拐了拐一旁酣睡的老爹。
        “爹，天亮了，我们走吧！”
        “哎呦，兰子，这才什么时辰，等爹再睡会儿，再睡会儿啊。”
        “爹•••”兰子抿了抿嘴唇，又在炕边上躺下，天似乎是大亮了，可是院子里的鸡却安静的出奇，天气已经渐渐好起来，却还是能听到窗外瑟瑟的风在肆虐着，将最外面那层糊窗户的纸吹得劈啪作响。兰子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着哥的声音：“呀，妹子，你看这是怎么了！”
        二
        那是半个月以前的集市，可那天的集市却失去了以前的热闹，大街上不再有往来叫卖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村子里似乎飞扬着看不见的灰尘，整个村子都被笼罩在深深的霾中。只有祠堂前挤了一大堆人，喊着“除四旧”的口号，用笨重的斧头使劲地敲着已经腐烂的横梁，兰子的哥冲上去，一把将斧头夺过来，破着嗓子喊道：别碰我太爷的东西！兰子吓了一跳，忙把哥拉回来，那堆人却蜂拥而上，将兰子哥和兰子一并推了出去，兰子一个不留神，磕了一跤，嘴角便涌出了血来。兰子哥慌慌张张将妹妹抱回去，村医不情愿地来看了一眼，说没事，只是磕掉了一颗牙。可是，那天晚上，兰子却隐隐约约觉得眼睑上有东西在跳动，眼睛很烫，又痒得很，兰子用手抓了抓，用凉水洗了把脸，就睡着了。
        兰子早上几乎是被哥吓醒的，哥几乎要跳起来，指着兰子的脸说：“呀，妹子，你看这是怎么了！”兰子勉强着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得怎么也张不开。爹从炕上爬起来，看了一眼，说道：“没事儿，起疹子了，过几天就好，不用担心。”兰子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就这样，兰子眼睛上的疹子慢慢长着，慢慢变小，慢慢变成一片片脱落的皮，再慢慢从兰子眼睑上一片片脱落。
兰子的眼睛就要好了。
        那天，天气很好，天空上飘着几篇薄薄的云，懒洋洋地在蔚蓝的海面上游荡，积雪融化了，依稀能听到山泉淅淅沥沥的声响，冰冷的空气里不时略过几缕温和的风。兰子小心翼翼将最后一层退皮剥掉，这才敢微微睁开眼睛。哥在院子里打水，水泵扭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偶尔会有麻雀唧唧叫几声，又扑扇着翅膀飞走。兰子推开门，哥单薄的背影有点让人心疼。
        “哥，今天这雾可真大。”
        “傻妹子，今儿这天这么好哪来的雾。”
兰子揉了揉眼睛——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惨白色，看不到一片云彩，空气冷冰冰的，偶尔有几丝冷漠的风，村子很安静，只有淅沥沥的水声，似乎在数落着吱吱呀呀闹个不停  的水泵。哥在院子里打水，可是背影却那样模糊。
        “哥，我看不清楚了•••”兰子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哥忙碌的背影似乎怔了一下。
        “别说不吉利的话。”哥转过身，朝兰子走过来，把生满了茧子的手放在兰子的头上，兰子看着哥的脸，这样模糊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天大约亮了，兰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炕头摸了几件还算体面的衣服，用又细又瘦的胳膊拐了拐一旁酣睡的老爹。
        “爹，天亮了，我们走吧！”
        “哎呦，兰子，这才什么时辰，等爹再睡会儿，再睡会儿啊。”
        “爹•••”兰子抿了抿嘴唇，又在炕边上躺下，天似乎是大亮了，可是院子里的鸡却安静的出奇，天气已经渐渐好起来，却还是能听到窗外瑟瑟的风在肆虐着，将最外面那层糊窗户的纸吹得劈啪作响。兰子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着哥的声音：“呀，妹子，你看这是怎么了！”
        二
        那是半个月以前的集市，可那天的集市却失去了以前的热闹，大街上不再有往来叫卖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村子里似乎飞扬着看不见的灰尘，整个村子都被笼罩在深深的霾中。只有祠堂前挤了一大堆人，喊着“除四旧”的口号，用笨重的斧头使劲地敲着已经腐烂的横梁，兰子的哥冲上去，一把将斧头夺过来，破着嗓子喊道：别碰我太爷的东西！兰子吓了一跳，忙把哥拉回来，那堆人却蜂拥而上，将兰子哥和兰子一并推了出去，兰子一个不留神，磕了一跤，嘴角便涌出了血来。兰子哥慌慌张张将妹妹抱回去，村医不情愿地来看了一眼，说没事，只是磕掉了一颗牙。可是，那天晚上，兰子却隐隐约约觉得眼睑上有东西在跳动，眼睛很烫，又痒得很，兰子用手抓了抓，用凉水洗了把脸，就睡着了。
        兰子早上几乎是被哥吓醒的，哥几乎要跳起来，指着兰子的脸说：“呀，妹子，你看这是怎么了！”兰子勉强着睁开眼，却觉得眼皮沉重得怎么也张不开。爹从炕上爬起来，看了一眼，说道：“没事儿，起疹子了，过几天就好，不用担心。”兰子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就这样，兰子眼睛上的疹子慢慢长着，慢慢变小，慢慢变成一片片脱落的皮，再慢慢从兰子眼睑上一片片脱落。
兰子的眼睛就要好了。
        那天，天气很好，天空上飘着几篇薄薄的云，懒洋洋地在蔚蓝的海面上游荡，积雪融化了，依稀能听到山泉淅淅沥沥的声响，冰冷的空气里不时略过几缕温和的风。兰子小心翼翼将最后一层退皮剥掉，这才敢微微睁开眼睛。哥在院子里打水，水泵扭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偶尔会有麻雀唧唧叫几声，又扑扇着翅膀飞走。兰子推开门，哥单薄的背影有点让人心疼。
        “哥，今天这雾可真大。”
        “傻妹子，今儿这天这么好哪来的雾。”
兰子揉了揉眼睛——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惨白色，看不到一片云彩，空气冷冰冰的，偶尔有几丝冷漠的风，村子很安静，只有淅沥沥的水声，似乎在数落着吱吱呀呀闹个不停  的水泵。哥在院子里打水，可是背影却那样模糊。
        “哥，我看不清楚了•••”兰子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哥忙碌的背影似乎怔了一下。
        “别说不吉利的话。”哥转过身，朝兰子走过来，把生满了茧子的手放在兰子的头上，兰子看着哥的脸，这样模糊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兰子终于没有忍得住窝在眼角的泪水。
         三
         爹说，庙会的时候找个算命的随便瞧瞧就会好了，算命的一向很准的。
         想到这儿，兰子又从炕上做起来，用力摇了摇打着呼噜的爹。爹有些不耐烦地从炕头上爬起来，拽了一件棉袄披在身上。
         “行啦，兰子，走吧。”
         就这样，兰子朝着似乎还有一线希望的庙会出发了。
        “神算子”是个打扮得很朴素的老头儿，他用皱巴巴的手抬起兰子的下巴，盯着兰子的眼睛看了好久，兰子模模糊糊看到老头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叔，我闺女这眼睛•••”
        “咳，我当时啥事儿呢，兰子这眼睛啊，是好事儿，就像刚出生的娃娃身上带着的胎记，没它养不活的！听叔的，准没错，叔这大半辈子这种事见多了，这闺女命薄，老天爷可怜她，就给她个瞎子命，夺了这双眼好养活，保准能活个百八十岁！”
爹欣欣然牵着兰子回家去了。可兰子听了这话却不知是悲是喜，兰子的世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么明亮的太阳了，也再也不能看到哥傻笑的模样，兰子有些怔忡地望着头顶上惨白的天，灰蒙蒙的天只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这个世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四
        算命的说得可真准。兰子哥走了，兰子爹走了，兰子侄儿也走了，只有兰子一个人，一个睁眼瞎独自活了下来。兰子因为瞎了眼，没有跟着 表亲闯关东，只是嫁给了一个当地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什么很好的嫁妆，也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亲人，甚至看不清楚对方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
        媒婆在兰子唯一的嫁妆——一只旧柜子上贴了张合婚庚帖，这样简单的，兰子把自己嫁了出去。兰子就这样一直瞎下去，从还能看到灰蒙蒙的天到还能看到幽暗的日光到最后只能看到眼前掠过的一个个黑影。算命的说得可真准，兰子就真的这样一直孤孤单单地活着。兰子常常在院落里坐着，对着高高的日头一针一针帮其他村民补着网，兰子看不清楚，每一针都补得小心翼翼；兰子没能读书，兰子没有瞎的时候成绩一直是最好的，后来兰子看不见了，老师叹息着将兰子送出了门；兰子常常被人欺负，笑她是个睁眼瞎••••••
兰子的老伴得了糖尿病，兰子把家里的白糖藏起来，可是自己藏起来却因为看不到就再也找不着。兰子每天摸着锅碗瓢盆照顾着老伴，日子零零星星得过，可是老伴还是走了。兰子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在院子里落泪，如果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兰子没有摔跤，如果摔了跤眼睛上没有生疹子，如果生了疹子爹带着自己去看了大夫，如果眼睛看不清楚的时候没有那个算命的•••那么兰子的人生会不会不会这么孤单——兰子也许已经念完了书，考了一所不错的学校，也许已经跟着几个表兄弟到了东北闯荡出了一番事业，也许嫁给了一个相知相爱的人，也许会和村里人一样，在捕鱼季节坐上巨大的船，拉一批新鲜的活鱼•••可是人生哪里会有这么多也许！
        五
        那天，兰子的大儿子回来了，儿子带回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大儿子告诉兰子他要结婚了，虽然很模糊，兰子却仍能感觉到那个女孩天真的笑容。女孩叫道：“妈。”兰子那双眼睛终于又留下了喜悦的泪水。女孩是医学院毕业的，女孩告诉兰子，兰子的眼睛是白内障，虽然现在的医学不怎么发达，但是花些钱总是可以治好的。兰子心中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天夜里兰子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儿时的故事悄悄在兰子心中徘徊。那个时候，每个夏天的夜晚，兰子和哥都躺在高高的平房上数星星，每一颗都那么那么明亮，月光洒在哥的脸上，把哥哥的微笑印的那么清晰，那个时候，即便没有春的温暖，秋的萧瑟，夏的喧嚣，冬的冷寂，也都有薄薄的凉凉的天，挂着几片稀稀疏疏的云，村子里有山，有海，还有哥和爹，日子慢悠悠地过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可是，兰子放弃了手术。那年，兰子才57岁，儿子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这笔钱，兰子舍不得花。兰子说，有一种景色，开放在心中就已经很美了。
        六
        兰子等了很久，这一年，兰子19岁的孙子考上了国外的大学，出国留学去了。兰子的心事似乎放下了。这一年，兰子已经76岁。兰子将子女这些年来孝敬自己的钱从床下翻出来，将它郑重地交到儿子儿媳手上，兰子对儿子说：“我想做这个手术。”
        儿子和儿媳犹豫了很久。
        “妈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干嘛还要•••您这个岁数，手术风险•••万一•••”
兰子却从来都没有如此坚定，兰子想过了，自己不能永远这么下去，黑暗的世界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记忆是属于过去的，爱是留给未来的。
        后记
        兰子哦，兰子是我的奶奶，我14岁那年，奶奶以76岁高龄在市医院做了白内障切割手术，可是因为奶奶年纪实在太大，而且病情拖延时间过久，医生只能为奶奶切除了一只眼睛的一小块白内障。奶奶的另一只眼睛没能看见明媚的朝阳，可是奶奶说，另一只眼睛，看到了过去，这一只眼睛，可以看到未来。我知道，因为我能看到，奶奶的眼睛里，有不一样的光芒。
我们，都应该为自己有这样一双明亮的，可以看到未来的眼睛而自豪，因为我们可以将所有的过去都埋藏在心底，而用这双眼睛去洞悉未来。
        因为，我们都如此深切地爱着这个充满着光明的世界。
        格言：孤单是过去的忧伤，独立是现在的坚强，孤独是邈远的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