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奶奶的眼里住着一团雾。我只知道奶奶常年戴着一副厚重笨拙的眼镜。从我记事起,就戴着。
凌晨约莫五点的样子,奶奶就会爬起来。因为她要赶着五点到六点这最后一小时里,烧上一壶水。供给我和爷爷早起洗漱。也因为,这个时段可以享受半价电费。我在小时候,一直都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么节省,好多次和奶奶说,起来再烧不是一样吗?奶奶只是微微笑着,像她永远慈祥地那样笑着:“奶奶,反正也习惯了。早睡早起,身体好呀。”
我的睡眠比较浅,当时还在念初中。由于家里离开镇上的学校有点远,我通常会在六点起床。六点起床的时候,我通常会看到狭小的客厅,桌子上摆好了奶奶为我准备的早饭。奶奶利用“珍贵的一小时”烧的开水,为我温好的牛奶。还有奶奶最拿手的蛋饼,里面会有葱花、会有肉松。咸中带着一丝甜味,甜味中又有一丝鲜味。牛奶和蛋饼,这样简单的组合。我在往后的时光里在各种各样的早餐店里都吃过。但真的,那不是奶奶做的,没有奶奶做的味道。我通常在六点半的时候就出门了。奶奶偶尔会和我一起出门,她去菜场。
奶奶一直都会和我说,让我用功努力地读书,不要像爸爸一样没有出息。我看着奶奶那厚重的眼镜把鼻梁都压得有一些塌塌的了。我透过那镜片,看到了奶奶对于我的期许。
初三的时候,奶奶时常会为我加菜。做好的菜放在保鲜盒里,让我带到学校做中饭,补充营养。当我在食堂拿出奶奶为我做的菜的时候,同学们通常都是羡慕的眼光。我当然也会忍痛分给他们一些。
我有问过奶奶,奶奶,你为什么总要戴着这么厚的眼镜?
奶奶说,是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自己很难受,一直哭,一直哭,哭成这样的。
这样的代价,是奶奶需要每天都像吃饭一样,一日三餐地滴眼药水。我有帮奶奶滴过几次眼药水。奶奶的眼药水起初是从医院配的。后来因为家里在郊区,这个进口的药水在医院里没有配额了。奶奶又托医药店去进来滴。断断续续,滴到这家眼药水没有中国的代理商了。奶奶在医院的推荐下,换了相同功效的眼药水。
奶奶时常和我说,要爱护自己的眼睛,不要像奶奶一样。
所以,我在每个要做眼保健操的课间,都会先洗一次手,认认真真地做一次眼保健操。尽管由于课业繁重,也为了看得更加清楚黑板上的字,我还是不能幸免地近视了。记得那时候念的高中,一个班几乎就两个人不近视。
我也像奶奶一样,一日三餐地滴眼药水。
奶奶预防的是白内障,我预防的是近视加深。
高中和大学都是住宿的。高中我每周五回家,待我快到家的时候,都会欢快地拿上海话喊一声:嗯娜(奶奶)。奶奶也会欢快地回应我一声。其实奶奶每次都会大致判断到我是每周五三点到的家。她的兴趣爱好是打麻将,但每周五她都不会去打麻将。
“囡囡,你走近一点,奶奶有点看不清楚你。哎呦,青春痘又发出来了。”随着奶奶年事的越来越高,奶奶好像逐渐看不清我。
直到有一天奶奶神神秘秘的和我说,她要脱掉这幅厚重的眼镜了。后来我才知道奶奶在被确诊为白内障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决定进行手术。
奶奶做完手术的前几个月,不能看电视也不能见强光。好在,不耽误奶奶打麻将。奶奶脱去眼镜后,有问我,奶奶这样好看吗?
我看着脱去眼镜的奶奶,一道道皱纹印记着岁月,我衷心地说了一声:“好看。”奶奶笑了,奶奶的笑永远充满着温暖。
到了大学,只要我在家的时候,我都会五点起来帮奶奶烧水。原来说反正也睡不着的奶奶,也可以一口气睡到七点了。
虽然我不会做奶奶的蛋饼,但我会骑自行车买好早饭。
灌热水的时候,蒸腾的雾气会把镜片弄满薄雾。
我时常在想,是不是奶奶的眼睛里以前也有这样一团雾?
我只知道,现在雾已经从奶奶的眼睛里散开了。
“胡了!”奶奶又下意识地习惯推了推早已经没有的镜框。“囡囡,去把奶奶的眼药水拿过来。”
奶奶现在和我滴一样的眼药水。滴到眼睛里很舒服。滴到心里暖暖的。我每一次滴的时候,都会想起奶奶那永远永远慈祥的笑容。
格言:现任上海立达职业技术学院校学生会主席。平日里喜好读闲书、搞创作。